“Only daring speculation can lead us further, and not accumulation of facts.”
- Albert Einstein (1879-1955)
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認為科學演進的關鍵不在於事實的累積,而在於過人的臆測與洞見。正確的臆測與洞見對科學與社會當然是好事,但無奈多數的新興理論多半是錯誤或不完整的,若太輕易的接受了這些草率的臆測與失敗的洞見,則會導致「理論過度延伸」(theory over-generalization)而對社會造成負面衝擊。
理論過度延伸的例子在歷史上屢見不鮮。舉例來說,John Money (1921-2006)是最近剛過世的知名且富爭議性的美國心理學家與性別學家,Money從他對雙性兒童(intersextual children;出生時具有雙性器官)的研究結果論斷道:雙性兒童的性別心理(性別認同)在剛出生時是處於中性的未分化狀態。
換言之,他認為雙性兒童的性別心理或性別認同(認為自己是男性或女性)並不受到出生時的生理狀態影響,而可以在手術決定性別後,透過後天的環境塑造來改變。
1955年,Money將他的理論延伸,主張上述結論不但在雙性兒童的例子上成立,在正常兒童身上亦然。換句話說,他認為人類(不僅只於雙性兒童那些特例)的性別心理或性別認同不是由基因或生理狀態所決定,而是在成長的過程中由社會經驗塑造而成。
在半世紀後的今天,許多證據並不支持Money的理論且顯示出這個理論已然被過度延伸。無奈的是,這個理論已對學界和社會造成巨大衝擊。在1955年這個過度延伸的理論出版後的二十年間,已有超過一萬五千名的兒童進行了性別決定手術。許多接受了手術的兒童在成長過程中出現了心理性別和生理性別的嚴重衝突。
「理論過度延伸」在其他領域同樣惡名昭彰。1969年,傳統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創始者Marvin Minsky 和 Seymour Papert以數學形式證明單層神經網路有著計算功能上的缺陷。他們據此而延伸他們的理論,論斷神經網路毫無可行性。這個推論最後被證明是錯誤的,研究顯示多層的複雜神經網路並不存在上述的計算功能缺陷。但為時已晚的是這個過度延伸的理論已經扼制並延宕了神經網路研究達二十年。
同樣的,1950年代盛行的行為主義(behaviorism)主張人類的主觀心靈狀態(如意識現象)無法被客觀觀察,而應該被排除於科學研究的範疇之外。這個學派的主張導致了「意識」(consciousness)這個名詞長期成為認知科學與心理學研究的黑五類,造成了對主觀意識現象的研究遲緩了數十年之久。
英國經驗主義哲學家修模(David Hume)在兩百五十年前就慎重的質疑過因果歸納(induction)與外推法則(extrapolation)。「理論過度延伸」的惡名有過之而無不及於這些受到質疑的邏輯思考方法,「草率的理論過度延伸」現象應該受到學界的重視才能避免付出龐大的社會代價。
7 comments:
問題在於當大家手上的證據和證明不夠的時候,如何決定一個理論是否是過度延伸。誠如你起頭段所言,科學的前進相當依賴於足夠大膽的臆測,如果在理論發展的階段做了過多的限制,應該也是大家不樂意見到的。重點應該在於如何限制不成熟的理論在社會或政策面的實際應用。我想許多造成龐大代價的理論,在當時應該都是考慮地足夠仔細的結果(當然這裡暫時排除那些因利益或權利所引導的明顯錯誤)。社會大眾或決策層等不及地應用這些理論,最主要還是由於沒有良好的檢查工具,來判斷一個理論是否可能過度延伸。我們需要的是一套類似新藥測試那樣的程序,讓瑕疵品的影響減到最低。
Paul,謝謝你的回應。我的這篇文章似乎蠻像是典型的後見之明。畢竟科學理論無法被證明為真,充其量只能被證明為假,偽科學理論則連這種可否證性都不存在。一個新興理論需要接受時間與證據的檢驗。誠如你所說的,如果能有適當的制度來限制不成熟的理論過早被實際應用於社會或政策面,顯然可以避免因誤用理論而付出的社會代價。但相反的,若過於謹慎保守,則可能延遲和限制一個「正確理論」能夠對社會造成的正面效益。長遠來看,後者所損失的正面效益不必然小於前者所付出的負面效益。一如統計學中的type I error和type II error,如何決定制度與衡量判準將會是影響利害的重要關鍵。
我對Money的說法那一段挺感興趣的。我先說明我的基本立場:基本上我傾向認為後天決定性別認知。也就是說,我覺得Money是對的。
因此,我很好奇怎樣的經驗證據可以反駁Money的說法,並指其是理論過渡延伸的好例子?
更精準地說,我覺得要反駁它,首先就是要找到新生嬰兒,在性別上就有不同「性別認知」的事實存在。但我好奇這樣的事實如何可能被得知?對象是嬰兒,妳如何知道他天生就有某些「性別認知」?
據我有限的知識,現在的證據不外乎只是告訴我們,在某些特定的認知項目上,不同性別有所差異。比方說空間計算能力、注意力廣度等。
但這些似乎還是與「性別認知」 -- 一種非常高階的心理能力或概念能力有差距吧。我懷疑心理或認知神經科學家是否將「性別認知」這概念本身的深度給淺薄化了。
性別認知不會僅只是一個名詞指涉到一種生理性徵類別而已。它牽扯非常廣,比方說,與人的應對方式。這樣複雜的認知基模,怎麼可能在嬰兒身上被檢驗呢?
你說很多變性人之後不適應,問題是,妳如何將這不適應用生理窮盡解釋、歸因給生理?更不用說還有其他反例 -- 快樂地變性人還是很多啊!
我就想到一個簡單的解釋:那些不快樂的變性人,並不是因為他的性生理,而是因為他生長在某一種環境下,而該環境或許與他性格的某方面結合,使他覺得自己想當一個男人(但生理卻被改成女人)、當男人比較快樂舒服。他可能天生比較好動、積極、陽光,而這些特質在男人身體上展現比在女人身體上展現,從周圍環境裡得到的回饋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如果是一個女人身體,那麼這樣的女人不只男人不喜歡,女人也可能不喜歡(粗糙來講啦)。
另一個我想到的支持證據是:那些不快樂的變性人中,男女各半嗎?還是說,後悔變成女人的比例其實比較高呢?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Money的看法可能還沒到進墳墓的時候。
給yoshi...
不知道intersex的個案經驗能否算是挑戰Money的證據?
也許你會有興趣看看類似Intersex Socity of North America這樣組織的消息:
http://www.isna.org/
給anonymous:
我連了你給的連結,但連不上,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力氣簡述一下,怎樣的個案經驗可以拿來挑戰Money的理論?
我的質疑根本上是奠基在「針對性別認同這件事來說,對先天與後天歸因的詮釋空間很大」這一點上。而這基礎背後的理由其實也很簡單:因為性別認同和其他低階的認知能力不一樣,我們無法理想地設計有控制組的實驗(除了哲學家的思想實驗以外),去驗證到底我們所觀察到的最後結果(受試者受不了當男生/ 或女生)可以歸因給先天或後天。當你說該實驗支持先天的時候,由於缺乏理想的控制組,因此反對者就有空間可以重新詮釋該實驗,聲稱某些後天因素仍舊扮演一定的角色並沒有在實驗中被排除。反之亦然。
也就是說,無論支持哪一方,都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說對方並沒有排除自己的理由。
而之所以可以這樣子ad hoc不斷解釋,主要原因就在無法設計控制組,進行排除的動作。
我有兩點意見:
一、Marvin Minsky對人工智慧的論斷還不止這樁。他原先以為trivial的電腦視覺問題,經過學界三四十年的研究已達共識:這其實是極困難的關鍵問題。
二、據我所知,先天決定論近來似乎漸佔上風,因基因技術的突破讓許多實驗變為可行。
說到這就有趣了,Marvin Minsky 曾在 1966 年發下豪語,要用一個暑假解決電腦視覺(computer vision)的問題,所以指派了一位暑期大學工讀生去做這個題目,結果暑假過了又暑假、三年過了又三年、四十年轉眼而去,當年的暑期生 Gerald Sussman 已成了 MIT 的教授。而電腦視覺呢?顯然仍是懸而未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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